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灰暗,是迪雅永恒的面纱。

凯尔蜷缩在一株巨大、扭曲的枯骨橡树的根部空洞里,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,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,而是粘稠的、带着腐肉甜腻腥气的毒雾。天空低垂,压着厚厚的铅灰色云层,透不下一丝真正的光,只有一种病态的、死气沉沉的灰白笼罩着大地。空气是凝滞的,带着深入骨髓的阴冷,即使裹紧了那件能略微融入阴影的斗篷,寒意依旧像无数细小的冰针,穿透布料,刺进皮肤,钻进骨头缝里。无处不在的腐臭味是这片土地最浓烈的气息,混杂着泥土的霉烂、血肉的彻底腐败,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来自内脏深处的、甜腻的铁锈味,几乎要让人窒息。每一次吸气,都像在吞咽腐朽。

他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,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树根内壁。外面,枯骨森林无声地“生长”着。那些树木早已死去不知多少岁月,树皮剥落殆尽,露出惨白或灰黑的骨骼般的主干。枝桠扭曲盘结,如同无数挣扎着伸向天空、却又被瞬间凝固的绝望手臂。没有树叶,只有一些类似苔藓的、散发着微弱磷光的惨绿色物质,附着在枝干上,像溃烂的脓疮。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,但那死寂中又潜藏着令人心悸的骚动——风穿过枯枝的呜咽,如同亡魂的哀泣;远处不知名生物发出的、意义不明的低沉嘶吼;还有脚下土地深处,偶尔传来的、仿佛巨大心脏搏动般的微弱震颤。

来了。

凯尔瞬间将身体压得更低,心跳几乎停滞,连呼吸都彻底屏住。他的影子斗篷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波动,努力将他与树根阴影融为一体。

首先感知到的是一股冰冷的气息,并非物理的低温,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寒意。两个半透明的、轮廓模糊的人形生物无声地滑过林间。幽灵斥候。它们没有实体,下半身如同烟雾般飘荡,上半身依稀能辨认出扭曲痛苦的人脸轮廓。它们那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睛缓慢地扫视着四周,目光所及之处,连那些惨绿的磷光苔藓都似乎黯淡了一瞬。它们没有脚步声,只有一种细微的、仿佛冰层碎裂的“咔啦”声随着移动传来。它们经过凯尔藏身的枯树时,其中一个似乎有所察觉,那幽蓝的魂火猛地转向树洞方向,凝滞了片刻。凯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,意识沉入识海深处,全力运转着阴影亲和的本能,让自己彻底“消失”在阴影的概念里。那冰冷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冰水浇在灵魂上。几秒,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,那幽灵才缓缓移开视线,随着同伴继续向前飘去。

幽灵斥候刚飘远不到二十米,沉重的、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就由远及近,敲打着地面,也敲打着凯尔的神经。

黑骑士。

三个。它们骑着同样被死亡之力扭曲改造过的骸骨战马,马眼中燃烧着和幽灵相似的幽蓝魂火。骑士本身覆盖在厚重、漆黑、布满尖刺和狰狞浮雕的板甲中,头盔的缝隙里只有一片深邃的黑暗,偶尔闪过一点猩红的光芒。它们沉默地行进着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和冰冷的压迫感。沉重的马蹄踏在布满腐朽落叶和枯骨的地面上,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。它们手中握着巨大的符文长剑或长柄战斧,刃口闪烁着不祥的暗紫色光芒。它们经过凯尔藏身之处时,骸骨战马打了个响鼻,喷出带着冰屑的灰白气息。其中一名黑骑士的头盔微微转动,那两点猩红似乎穿透了树洞的阴影,落在了凯尔身上。凯尔甚至能闻到那冰冷金属上附着的血腥和铁锈混合的味道。他强迫自己放空思绪,如同真正的阴影般静止、虚无。时间再次被拉长。终于,黑骑士们似乎没有发现异常,沉重的蹄声伴随着盔甲摩擦的刺耳噪音,渐渐远去,消失在更浓密的枯骨林深处。

直到两种追猎者的气息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,凯尔才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,冰冷的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后背,紧贴着皮肤,带来更深的寒意。他活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手指,确认影子斗篷的遮蔽效果依旧稳定,这才像一只真正的幽灵,从树洞中无声滑出,选择了一条与巡逻队行进方向垂直的小径,继续向着迪雅更深处,那片被亵渎的圣堂可能存在的区域潜行。

依靠着对阴影的极致掌控、超越常人的感知,以及那份来自“游戏知识”带来的、对亡灵基础行为模式和巡逻路线模糊的预判,凯尔在腐臭的灰暗中艰难前进。他避开开阔地,专挑地形复杂、阴影浓重的区域。枯骨森林深处,矗立着几座高耸的死亡监视塔。那些塔由巨大的、不知名生物的黑色骨骼搭建而成,塔顶悬浮着巨大的、缓缓旋转的惨绿色水晶。一道道无形的侦测魔法波纹如同粘稠的蛛网,以高塔为中心,周期性地扫过周围广阔的区域。凯尔亲眼看到一只误入波纹范围的、早已腐烂得只剩骨架的鸟类亡灵,在被惨绿光芒扫过的瞬间,骨架如同被强酸泼中,嗤嗤作响地冒出浓烟,瞬间化为灰烬,连一点残渣都没留下。

他必须在波纹扫荡的间隙,精确计算路线,利用枯树、凸起的岩石、甚至地面上巨大的骸骨作为掩体,在侦测魔法网覆盖过来的前一刻,将自身完全融入阴影的缝隙中。每一次躲避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,精神力高度集中带来的疲惫感,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。身体的负担也在加剧,迪雅无处不在的负能量侵蚀,即使有自然能量和微弱的圣光种子本能地抵抗,依旧让他感到一种从内而外的虚弱和沉重。

突然,一阵与之前截然不同的、极其细微的嘈杂声顺着风飘来,其中夹杂着模糊的、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嘶吼。凯尔的心猛地一沉。他攀上一段陡峭的、由巨大兽类肋骨形成的斜坡,将身体紧贴在冰冷滑腻的骨面上,借着高处几块突出骨板的阴影向下望去。

斜坡之下,是一小片被枯骨树林环绕的林间空地。眼前的景象,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。

这里显然曾是一个人类小聚落,几间歪歪扭扭的简陋木屋还在,但早已腐朽破败。空地的中心,被粗暴地清理出了一片区域。几十个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人类,如同待宰的牲畜般被粗大的、带着倒刺的铁链拴在几根打入地下的漆黑木桩上。他们大多眼神空洞,只剩下绝望的麻木,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瑟瑟发抖。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的腥臊味。

空地中央,矗立着一座粗糙搭建的祭坛,由黑曜石和不知名的暗色金属构成,表面刻满了亵渎的符文,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。一个穿着破烂黑袍、脸上覆盖着缝合皮面具的亡灵巫师站在祭坛旁,它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惨白颅骨的骨杖,口中念诵着低沉、拗口、充满恶意的咒语。它身边站着两个高大的、皮肤灰败、獠牙外露的食尸鬼守卫。

一个穿着破烂皮袄、看起来像是猎户的男人被两个骷髅兵粗暴地从人堆里拖了出来,按在祭坛前。男人徒劳地挣扎着,喉咙里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嗬嗬声,眼中满是泪水和对生的渴望。亡灵巫师的骨杖指向他,咒语声陡然拔高!

暗红色的符文光芒如同活物般缠绕上男人的身体。他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,身体剧烈地抽搐、扭曲。凯尔清晰地看到,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,变得灰败、干瘪,肌肉仿佛在皮下溶解、萎缩。他的眼球迅速浑浊、凹陷下去,头发大把脱落。那充满生机的惨叫声,在几秒钟内就变成了低沉、无意义的野兽般的嘶吼。当光芒散去,原地只剩下一个佝偻着背、眼神呆滞、散发着淡淡尸臭的新生僵尸。它被解开锁链,茫然地站了一会儿,然后被一个骷髅兵粗暴地推搡着,加入了空地边缘一群同样呆滞、缓慢游荡的僵尸队伍中。

“不…不要…我的孩子…”一个微弱的、带着哭腔的女声响起。凯尔的目光猛地转向人堆。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正拼命地将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、同样瘦弱不堪的小女孩死死搂在怀里,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住她。她的动作引起了亡灵巫师的注意。那覆盖着缝合皮面具的头颅转了过来,空洞的眼窝似乎“看”向妇人。

“新鲜的幼体…灵魂更纯净…”亡灵巫师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、仿佛砂纸摩擦般的低笑。它骨杖一指,两个骷髅兵立刻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向妇人。

“不!放开她!求求你们!她还是个孩子!”妇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死死抱着孩子,用身体抵挡着骷髅兵伸来的白骨爪。她的哭喊撕心裂肺。

骷髅兵毫无怜悯,一个抓住妇人的头发向后扯,另一个则去抢夺她怀中的孩子。小女孩吓得连哭都哭不出声,只是睁着惊恐的大眼睛,小脸惨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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